【山缘】沉默为计
有一点月岛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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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口——”
远远看到谷地踩着高跟鞋在原地一蹦一蹦,山口忠急忙挥着手跑过去。他的公司与谷地这边签了一份长期的合同,拜托谷地他们进行一系列的广告创作。山口这次拿到了出差的机会,打电话问谷地最近如何,还没问要不要出来小聚,就被安排好了时间和地点,谷地说赶车走之前两个人可以一起逛街。山口惊叹于谷地的雷厉风行,觉得这完全是职场高手的作风。然而见到了发现谷地的样子与以前并无区别,他们像在扮演大人,笑容还是旧的。他很喜欢。
“抱歉!我来晚了!”
“我也是刚到啦。”谷地咧嘴笑,“高中的时候就说要一起出来玩,一直没有机会呢。今天要好好补上。”
“嗯!先去哪里?”
“第一站是对面那个咖啡店,你还没吃早饭吧?”
“被你发现了。”山口不好意思地笑笑,看了眼谷地发给他的清单,“咖啡与闺蜜talk……和普通的谈话有什么区别吗?”
谷地眨眨眼,“应该就是有没有秘密的区别吧。”
“秘密?”
谷地推荐的咖啡店环境很漂亮,柜台的小哥很顺眼。山口多瞥了一眼,回来啜了口咖啡。很久没有和朋友这样出来放松,上次出去还是被阿月拽去博物馆当观众,出来后顺便一起吃了拉面。山口的邻座同事在酒后喜欢向大家讲述自己与同伴一起去甲子园的经历,因为听得太过认真,山口还被同事邀请去了棒球俱乐部。
“你听我讲的时候的眼神实在是太入迷了,我非常感动!”那人是这么说的。
山口不擅长谈论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聆听。听到他这么说,山口有些不好意思,没有说明自己是因为想起了高中时打排球的经历,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仁花和阿月交往过,还分手了?”山口的吸管从嘴里掉出来,结结巴巴。谷地在对面剧烈地点了点头。
“他都,他都没有告诉过我!”
“可能因为只有半天吧。”
“啊?!”
“高中毕业之后大概过了一年,我们在看烟花的时候遇到了。我和妈妈走散,他和他哥哥走散,然后一起走了走,他突然就表白了。”
“你在高中就喜欢他,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菅原前辈在你看着他的时候看着你们笑。”
谷地猛得撑着桌子站起来,环顾四周,装作整理裙子缓缓坐下。
“但是,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就半天?”
“啊,我们牵着手,看完了烟花,然后要走的时候,我跟他说了一段话。”
山口正襟危坐,他有不祥的预感。
“我们在一起的话很快就会发现更喜欢一个人有独立的时间工作和休息,结婚后这种分歧会变得更严重,我们会开始冷战和争吵,而我们的孩子会在我们离婚的时候因为要被迫选择一方而哭泣,长大后她或者他会因为缺爱而变得不自信,又没有遇到像洁子学姐那样的人,在对自己的失望里面徘徊一生——”
“你对他这么说的?”
“差不多吧!”
“阿月说了什么?”
“他说我说得对。”
“阿月!!”
“然后我们就说再见,各自回家了。”
“不要啊!”山口抓着头发,“那你们有再联系过吗?讲话的时候不会再心动吗?抱歉对不起我太吵了——”山口站起来跟过来送两份三明治的小哥鞠躬,接过来餐盘放在桌子上摆好,“虽然是你们的决定但是他也没有告诉我,你也刚告诉我,我——”
“啊啊啊山口你不要生气,下次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我没有生气,就是觉得……时间好快啊。”
他瘫坐在咖啡店的椅子上。
“原来这就是闺蜜talk。”
“是的!”
从咖啡店逛到商品街,谷地帮山口挑了几件日常穿的衣服。她觉得山口本人的品味已经够好,山口说那都是照着时尚杂志抄的,这次跟着谷地学了很多。离开时山口拎着谷地给他买的指甲油与卸甲液,指甲是银白色的,很搭今天的衣服。
“在棉片上涂一点,再在指甲上捂一会儿,就能抹下来了。”
“我睡觉前再卸。”
谷地伸了个懒腰,“今天好开心啊。”
“被你同事遇到没事吗?”
“没事!我能说你是我异地恋的男朋友吗?这样就不会有人拉我去联谊了。”
“没问题。”山口笑笑,“这种烦恼也可以跟我说的。”
谷地叹了口气,“感觉山口你变得好成熟。我还是经常会变得像小孩子一样。”
“你明明超帅气的?而且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接受表白后握个手就平淡离开的吧。”
“山口回去要问月岛这件事吗?”
“你不希望的话我就不问了。”
“那可不行!你们是最好的朋友,肯定要问。”
山口想说,也许月岛一直没告诉他是因为他觉得这件事还存在转机,等到搞定,或者真正结束了才会来找他。不过……
“话说啊,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咖啡店店员像缘下前辈?”
谷地的声音被进站的列车掀起的空气几乎吞没,但山口听得一清二楚,“有!有的!”
“是吧?我一直想跟人说这件事但没有机会,又没有照片,终于——有人看到了!”
山口点头,他的目光闪烁,“我以后也会想再去这家店的。”
“来的时候要叫我哦。”
山口很高兴这次见面后跟谷地的联系逐渐变多了。她是唯一一个从高中起就知道自己同性恋身份的同学,也只是因为在某天浑浑噩噩的时候遇到她,恰好选择了她倾诉。但山口很高兴自己的树洞是她。说起月岛对他的隐瞒,他就想起了自己的不言不语。阿月应该会自己发现的吧——这样想着,他从未主动提起过。
到了公司,桌子上放着一块蛋糕。他抬头看去,甲子园正在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前辈,这是——”
“圣诞节快乐!这是我们一家一起烤的,给你一块!”
“真的非常感谢!”山口很惊喜,“圣诞节是今天吗?”
“是后天啦,你小子,有没有安排啊?”
被胳膊肘戳了戳肚皮,山口无奈,“没有,前辈。我是单身。再说,要加班的。”
“哦,那个理疗所的电子屏。你还要去现场监工吗?”
“上次的工人出了些问题,社长让我跟着去。”
“这样啊——”
“我想现在就吃,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
山口并不像自己的好友那样嗜甜,柔软但有嚼劲的蛋糕体里是各色果干。山口听月岛讲过,这种果干在烘焙之前一般都要用朗姆酒浸泡。考虑到前辈的女儿还小,这一步应该是被省去了。
“请问这个蛋糕叫什么啊,前辈。”
“布里……欧修,是面包。其实我也不大懂,都是我妻子讲的。来,你看,是这么写的。”
圣诞节那天没有下雪,山口松了口气。他帮工人把零碎的东西拎进室内,起身的时候头蹭到了站在他前方的人的肚皮,一路刮了上去。
“弄得头发都乱了。”差点被掀起衣服的人毫不在意,接过他手里的工具包,语气有丝几不可闻的轻佻,“你怎么也来了?”
“上司让我监工。”
“诶?”缘下有些惊讶,“哦,是工作啊。”
“嗯。缘下前辈最近怎么样?”
“很好。圣诞情侣按摩套餐卖的很好。你要来一份吗?”
“我买了是会被按两次的,要痛得不能上班了。”
“那样就再来做一次。”
“你对我真是奸商啊,前辈。”山口摸摸鼻子,“我带了圣诞礼物。一个面包和一瓶酒。”
“你也不告诉我要来,我怎么回礼?”
“不用的。你去忙吧。”
缘下看着他,头发有些乱了,穿衣风格变了副模样,不知是自己琢磨的还是被人指点。除了他看向自己时那双羞涩的眼睛一直未变,其余的部分似乎每次都会偷偷改变。
“你呢,最近工作顺利吗?”
山口点点头,“去打了打棒球。”
“棒球?”
“公司的同事带着去的。”
“相处很好啊。”
“嗯。那个前辈,高中的时候进了甲子园。”
缘下睁大了眼睛,笑了,“怪不得。你别忘了本行啊。”
“嗯。”山口微微抬头,他知道缘下一直盯着他的脸,只要变换一点角度他们的目光就会相撞,“我去——工作了。”
他冲着他的缘下前辈的眼睛微笑,跟着工人去要装显示屏的里屋了。
缘下目送他离开,打开了装着礼物的袋子,端详过一遍,他将袋子放到了自己的背包旁边。技术人员安装得很快,山口拍照留证后犹豫了一瞬,邀请他们一起去吃饭。大家都愿意,大家都有约。他在门口送走小卡车,自己打算找个不那么拥挤的地方吃顿饭,或者自己回家搞一顿。
“忠。”
山口胸口几乎是哐当一声,他立马扭过头,“前辈。”
“这个给你。”
山口接过缘下手里贴着丝带的信封,捏了捏。“谢谢你前辈。我回家再拆。”他似乎没注意到缘下欲言又止的脸,“圣诞快乐!”
他将信封塞进胸前的兜里,快乐地回家了。
“不,应该说完全没人看出来他喜欢我。只有我一个人看出来了。”
“真的吗?”田中惊讶,“月岛也不知道,那就真的是暗恋了。”
“如果月岛知道,他会做出帮助友人的举措的。”缘下喝了口热红酒,不大合口味,“山口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孩子在这方面内敛也挺正常。”洁子端着盘子走出来,“所以,力是什么意思?”
“我?”
“你也很喜欢他吧。”
“是啊。”
“那么理所当然的,为什么不直接捅破这层纸?”
“因为他只想暗恋啊。”
“哈?”田中不解。
缘下忍着味道把一杯酒都喝了下去。他很爱偶尔喝一杯,酒量也很好。山口喜欢送他不同品种不同产地的酒,他都摆在家里没有动,在柜子上摆得满满当当。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们形容,那种他很有礼貌地盯着我看的感觉。我单身的时候,他沉默。我不单身的时候,他也沉默。他是永远不会走出下一步的。”
“你主动不就行了?”
“我得搞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在这方面这么被动,不像你。”
缘下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将酒杯推过去,泽村给他倒上。缘下转着酒杯,光线在酒里的影子让视线模糊。山口那样期待着的,羞涩的眼神,像海水包围孤岛一般困住他。他被这明目张胆的,可恶的暗恋困住了。
“——他总是让我梦到他吻我。”
田中吹了声口哨,“你完蛋了呀。homo!”
“蠢直男!”
“我可是能讲出来的!不像你!”
从田中和洁子的家出来,缘下打了个哈欠。虽然是工作,但山口来的时候一定是期待着的。收到了礼物,也一定是开心的,但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开口问,“你今晚有空吗?”
我今晚有空,当然有。缘下晃晃脑袋,盯了会儿手机上山口的联系方式,锁上了屏幕。
春日的樱花很喜欢准时,山口也喜欢。他考虑要不要告诉月岛自己是同性恋考虑到现在,还是没有结果。谷地春季来了一堆事,没法请假。月岛在博物馆工作时被人录像传到网上,作为帅哥小火了一把,宣传部门要请他去录个风土人情的介绍片,也忙得很。日向上个周回来,专门来找他玩,说影山现在正在被迫学习社交知识,每天抓着他口语练习,烦得要死。他和日向去新开的水族馆绕了一圈,路上还有日向的粉丝来要签名。
“签得很好看嘛。”
“我练了好久的!练到手都要抽筋了!”
山口看着他的茧笑了,“应该去找缘下前辈给你按摩一下。”
“我还一直没机会去,能预约上吗?”
“应该可以,你说要给他做广告,他肯定愿意翘掉休息时间的。我来联系他吧。”
山口的电话还没拨出去,日向的假期就提前结束了。俱乐部那边打过来电话,日向捶胸顿足地喊了半天,一脸委屈地回来了。山口看着他橙色头发里夹着的樱花瓣,“玩得开心吗?”
“开心!”
山口也很开心,只是又留了些遗憾。
“等我回去了给缘下前辈打个电话问候问候。”日向背着包要往车站走,迈出去一步,又跑回来抱住山口,“你都不去找我们玩,太闷了!你以前也没有这么闷!”
“是吗?”
“是啊!”
山口目送着日向的列车离开。缘下前辈成为队长的那年,山口他们有了学弟。顶着大地前辈带领他们创造的那一次奇迹,乌野的男排,女排,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复兴。排球部门变得更加热闹了起来。缘下前辈里外张罗,田中前辈配合,仁花也愈来愈成熟,他们的心脏波动又共振着走过了一年。缘下前辈他们三人的最后一场比赛结束,回家的路上山口突然哭了。月岛没阻止他,镜片接住几滴泪,但他们的餐巾纸用完了,只能用衣服擦,弄得很狼狈。山口知道努力不一定带来应有的回报,但悲伤仍然坚不可摧地铺在路上。
缘下不知从何时起认定了山口应该做新一任的队长,山口经常会发现他站在自己身边布置事务,于是便侧耳倾听每一句话。直到某一天,缘下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投了过来,直直的映照进山口的眼睛里——啊啊,他想让我做决定。山口很喜欢这种感觉,他也刚刚发现,自己居然能大方流利地讲出自己的观点。他居然也能成为一个“队长”。
“前辈,明天我就不去俱乐部了,朋友来找我。”
晚上九点,山口把资料整理好,站起身跟前辈道别。甲子园前辈正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没有均匀的呼吸也没有酒味。山口没有得到应答,不由得走过去拍了拍前辈,“您还好吗?”
“啊……山口君。”
他刚哭过啊。山口拉了凳子坐过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有什么伤心事就说吧。”
“我没去过甲子园。”
“嗯?”
“大家都很努力了,我们很努力了。没去成,我是队长……女儿想演讲《我的爸爸》,我只能让她改掉……我撒谎了……”
原来是这样啊。山口递上纸巾。他想说他也没有完成他们的梦想,一切都被吹哨声宁静地终止了。他一直在努力不让自己沉浸在那份回忆里,但又总是挣脱不出来。他看到他暗恋的人时总会有体育馆的灯光投射下来,他默默地注视着他的前辈做所有的事。那时候他还有些怕事,不算自信,他还没有成长,还在进度条里面卡着,没有加载到终点。日向说他沉默的时刻变多了。山口心想,大概是因为他不怎么习惯现在这个变得擅长很多事的自己。
“前辈,我以后还是会和您一起去打棒球的。”
“啊……为什么?”
“因为我还想带您去打排球。需要礼尚往来了。”
“排球……你是?”
“关键发球手,算是,曾经的。”山口不好意思地笑笑,“以后给您看照片。”
他那晚把前辈送回家,自己回去睁着眼睛躺了一夜。蝉鸣刚刚起奏,还没有那么烦人,但花已经落尽了。他走在夏日的晚霞里,夕阳将他的影子投射到台阶下面正练习演讲词的月岛旁边。
“阿月,好用功啊。”
“没办法啊。你怎么黑眼圈这么大?”
“没睡好。我是同性恋。”
“哦。早知道了。”
“那你都没提过。”
“你又没啥表现,我提干嘛?”
“我喜欢缘下前辈。”
月岛猛得摘了耳机,“从高中时候开始?你怎么不跟我说?”
“我刚刚才能确定我是真的喜欢他,不是单纯想念照顾我的他。再说你也没告诉我,你喜欢仁花,还告白了,然后分手了!”
“以后会成功的。我本来打算再和她建立联系之后,然后跟你说的。”
“对不起。”
“道什么歉,我们不是彼此彼此吗。”月岛插着兜,“你不会又要一夜不睡,然后去告白吧?”
“不急吧。”
“缘下前辈知道吗?”
“知道……”
“我都不敢想象,居然不是他吊着你,还有可能是你吊着他。”
“哪有!”
山口终于拿着缘下圣诞节给他的按摩券过去放松。圣诞的雪早就化干净,留进下水道又回到天上,在云层里等待着下一次回归了。缘下手上动作没停过,一句话也不说,山口扭过头看他。
“别看我了。”
“抱歉,缘下前辈。”
“你喜欢不喜欢我?”
“喜欢!”
“……不知道你想通了什么,别跟我讲。”
“好。”山口思索了一番,撑起身去吻缘下的脸。
吻的是脸颊。“跟梦里的一样……”熟练的按摩技师缘下喃喃道。
“什么?”
“没什么,趴好吧。晚上去我家。”
“我要和您发展上一个月的关系再去。”
“你还想不想来了?”
“想来。”
“去不去?”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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